「鬼压床」（睡眠麻痹、睡眠瘫痪、魇）的原理是什么？

栩栩如生的幻觉：“鬼压床”时见到的“鬼”到底是什么？

没有亲身经历过“鬼压床”的人对这种现象可能有个误解，以为鬼压床的关键字是“压”，是一种好像被什么东西压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感觉。

但实际上，鬼压床的关键字是“鬼”，是你在感觉“身负千斤坠”的同时，还会经历强烈的幻觉体验，会看到有个人影、怪物之类的东西站在身边，你还会跟这个“鬼”发生或长或短的互动，而且整个过程极其真实！这才是鬼压床最不可思议和最让人恐惧的地方。

先现身说法，再分析神经机制。

我的亲身经历

我自己有过一次鬼压床的经历，体验的确是无比离奇，至今历历在目——

那时刚参加工作不久，一个人住在一间单位附近的出租屋里。有一天晚上上床不久后，忽然看见有一个人站在我床尾，ta掀了一下我的被子，我一下子感觉到一股凉气从脚那边传过来，吓得魂飞魄散，但拼尽力气才能勉强站起来，然后一步一步艰难地往门口挪，中间完全不敢往那个人的方向看。就在我艰难地把门打开，一只脚踏出房门的时候，眼前的景象一瞬间消失，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周围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人在我房间里，房门也锁得好好的。

即便当时理智很快就恢复了，但在感情上也很难相信刚才那一切是幻觉，因为那实在是太栩栩如生了！

如果我是个信鬼神的古人，那我肯定会百分百会认定那时是“见鬼”了，那个站在我床尾的，只可能是想要勾魂夺魄的鬼怪；

如果我是个阴谋论者，一直坚信外星人秘密监控地球，那我也肯定百分百认定那个站在床尾的黑影是试图绑架我的外星人。

实际上，很多科学家相信，那些所谓的“外星人绑架”事件，真面目无非就是鬼压床。宣称自己被外星人绑架到飞碟上做实验的人并不是存心编故事骗人，他们其实是在鬼压床时经历了栩栩如生的幻觉。这些人是把幻觉当成了真实体验，真心相信自己被外星人绑架了。

我在自己经历鬼压床之前对这种解释有点将信将疑，觉得一个头脑正常的人怎么可能分不清虚幻和真实呢？但在那次亲身经历鬼压床之后，我信了——那种幻觉真的太真实了。

那么，这种超级逼真的幻觉到底是怎么产生的呢？

梦：一种脑干幻觉

就我所知，由于鬼压床是一种偶发现象，科学家很难针对性地开展研究，所以它确切的神经机制目前还没有完整的科学定论。

但很大概率上，“鬼压床”这种幻觉是源自于脑干发出的神经信号。

脑干就是连接大脑和脊髓的那一部分结构。脑干这个结构的职责很多，但它的其中一个功能其实就是产生一种我们最熟悉的幻觉——梦境。

科学家发现，在人们做梦时，一种叫PGO波的脑波会同时出现在脑干、丘脑以及大脑皮层的枕叶。后两个区域是处理视觉的关键脑区，丘脑负责视觉信号的中转，而枕叶就是视觉皮层，负责让我们感知到视觉画面。脑干-丘脑-枕叶，似乎形成了一个梦中的视觉通路。

哈佛大学医学院的精神病学家约翰·艾伦·霍布森（John Allan Hobson）基于此提出一个假说，他认为梦境实际上就是由脑干的随机神经激活（firing）造成的。脑干随机产生的一些神经冲动传达丘脑。丘脑只是一个信号中转站，它没法区分神经信号到底是来自于眼球还是脑干，它只是一股脑地把这些信号传递到视觉皮层。

而视觉皮层又会怎么处理这些信号呢？它其实还是会向我们醒着的时候一样，尝试从这些乱七八糟的信号里里出头绪。视觉皮层会利用储备在大脑里的知识和记忆，努力把一堆碎片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或是一段连贯的视觉影像——这就是我们体验到的梦境了。

“竭尽所能地编故事”其实大脑的一个重要癖好。我们的大脑是无法容忍意义的空缺的，它总是会从所见所闻中寻找模式、归纳意义。在梦境这种情况中就更有意思了：大脑接收的信号其实本无意义，但它却发挥创造力，没有意义也要强行编造意义。

在正常的睡眠中，脑干发出的随机信号被大脑转变成了梦境，那如果正常的睡眠模式被打破、出现了紊乱呢？

那我们可能就会经历鬼压床。

鬼压床：半醒着做梦

我们知道，最鲜活的那种梦境是发生在快速眼动睡眠期。在正常情况下，我们在睡着60-75分钟后才会进入第一次快速眼动睡眠。

但在一些偶然情况下，我们入睡时会直接进入快速眼动睡眠，而科学家发现，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最容易发生鬼压床。

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推测，“鬼压床”其实是一种非常特殊的梦境：可能是因为离清醒时太近，大脑有一部分仍然比较接近清醒状态，却突然进入了梦境。

“鬼压床”是以接近清醒的状态做梦——这就是为什么鬼压床的幻觉那么栩栩如生。

（电影《盗梦空间》里盗梦的那种状态其实更像“鬼压床”，而不是“清醒梦”。）

再看细节，在这样“半醒着做梦”时，我们的身体和意识到底处在什么样的局面里呢？

科学家早就发现，在做梦的快速眼动期，我们的身体会出现肌肉完全麻痹的现象，我们做梦时是不能动弹的。这很可能是大脑的一种保护机制，肌肉被麻痹，我们就不会真的跟随梦境拳打脚踢了。我们在梦里其实也能感受到这点：回忆一下，你在梦里是不是经常有那种运动很迟缓的感觉？

只不过在正常的梦里，我们的理性思维基本关闭，于是就不太会计较这点。但在鬼压床的时候，我们是半醒着的，我们能意识到自己全身不能动弹，所以会变得非常恐惧和焦虑。

而与此同时，我们又还在做梦，这时候我们其实仍然双眼紧闭，视觉皮层仍在接收从脑干传来的神经冲动，大脑仍然会像梦境中所做的那样，尽其所能把这些神经冲动转化成有意义的画面。于是，大脑就把身体僵硬的感觉、恐惧的情绪与脑干传来的视觉信号三者交织在一起，编织出了“猛鬼上门索命”、“外星人来绑架自己”而自己又身体迟钝跑不掉，这类惊悚恐怖的情节。

这就是为什么鬼压床那么栩栩如生的同时，又总是那么恐怖和惊悚；

这就是为什么几乎所有被外星人绑架的人后来都回忆说，当外星人潜入自己房间时，自己瞬间动弹不得；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我的那次鬼压床经历里，我拼尽全力却挪不动身体。

总之，鬼压床的幻觉很可能是一种特殊的梦境，归根结底，是大脑把脑干产生的视觉信号加工成了一种栩栩如生的幻觉。

脑干损伤者的幻觉

这种猜想其实还有一个旁证，那就是有一些脑干受损的病人能在完全清醒的时候经历栩栩如生的幻觉。

这种疾病最早是1922年由神经病学家让·莱尔密特（Jean L’hermitte）发现的，他的一个女病人脑干中风后，就经常能看见一群穿着鲜艳服装的儿童在列队前进。2008年，意大利的几位精神病学家报告了一个类似的案例，一个11岁的男孩在一次发烧后看见伏地魔，还拿起了在头盔和宝剑与伏地魔战斗。后来检查发现，男孩的脑干部位出现了炎症，后来炎症消退，伏地魔就消失了。

精神病学家后来发现，这些脑干受损后产生幻觉的病人都有两个共同点。第一，他们都抱怨自己的梦境格外生动。第二，他们的幻觉往往只在四周黑暗时才会出现。一旦开灯，幻觉就会消失。

为什么幻觉只在黑暗里出现？神经病学家埃利泽·斯滕伯格（Eliezer Sternberg）在《神经的逻辑》这本书里写道：

梦的源头是脑干，脑干包含着梦的开关。正常情况下，这个开关是只在快速眼动睡眠阶段才会打开的，但是脑干的损伤会降低梦境启动的门槛。受伤的脑干无须等到入睡，只要感觉黑暗降临，就会提前打开梦的开关。”

换句话说，这些因为脑干受损而产生幻觉的人其实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做梦，或者说，是在完全醒着的时候经历了“鬼压床”。

以上。

参考文献：

Editors of Scientific American. Ask the Brains（Part 2）： 62 Answers to Common Questions on the Mind. Scientific American. ISBN：9781250121530

埃利泽·斯滕伯格. 神经的逻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