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忌的羞耻癖好：《倚天屠龙记》中的重口味爱情故事｜心理朋克 No.001

我前不久重读金庸的《倚天屠龙记》，有两个有趣的发现。今天的节目就跟大家聊一聊这两个发现。

重口味的《倚天屠龙记》

第一个发现是，不知道在写《倚天屠龙记》的时候金庸都在经历些什么，里面每一段爱情故事好像都有点重口味，其中一部分甚至都有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书里的人物谈情说爱时要么断手断脚，要么鲜血淋漓。

如果把《倚天屠龙记》每一段爱情故事的关键词拎出来放在一起，那简直就是一张S&M虐恋游戏项目列表。

重口味，我喜欢。小时候读的时候怎么没有察觉呢？

张无忌为什么最爱赵敏？

第二个发现是，看着这张S&M游戏项目列表，我好像忽然想通了一个以前一直没怎么想明白的问题：为什么张无忌最爱的是赵敏？

大家知道，张无忌一向被认为是金庸小说里最没原则、最滥情、最见一个爱一个的男主角。

赵敏、周芷若、小昭、殷离这四个姑娘，其中任何一个对他表示一下主动，他都来者不拒。

有一回，张无忌跟这四个姑娘同在一艘船上，很无耻地做了一个春梦，梦里四个姑娘都嫁给了他。

但是呢，张无忌同时又非常明确地表示过：虽然四个我都爱，但最爱的还是赵敏。

恋母？

很多人认为，这是因为赵敏太像张无忌他妈殷素素了——两个都是机智狠辣的蛇蝎美女。所以，张无忌实际上是恋母。

马景涛版和李连杰版《倚天屠龙记》就都是按这个思路来处理的，里面殷素素和赵敏都由同一个演员扮演。

但仔细一想其实又不对，因为年轻时的那个殷素素，与在冰火岛上抚养张无忌长大的殷素素，几乎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前者的确机智狠辣，像极了后来的赵敏，但这个殷素素并不存在于张无忌的记忆之中。

在冰火岛上，张无忌一家与世无争，殷素素蛇蝎美女的那一面并不会有多少展示，反而更有可能是一个贤妻慈母的形象。

那如果不是恋母的话，赵敏到底是凭什么那么吸引张无忌呢？

张无忌选择赵敏，是金庸直接给出的设定，他想设定成张无忌爱上灭绝师太都没问题。

所以接下来我其实并不是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基于它开了一个脑洞，通过张无忌迷恋赵敏这个设定，去反推出张无忌在男欢女爱上的小癖好。

《倚天》血腥爱情大放送

好，关于张无忌好的到底是哪一口，我们放到最后再说，先来一场《倚天屠龙记》S&M爱情故事血腥大放送。

1.殷素素自残

《倚天》里第一个爱情故事的主角是张无忌他爹娘张翠山和殷素素。

殷素素因为手臂上中了少林派的梅花镖而出言不逊，要杀光和尚，被张翠山吐槽了几句。

结果一言不合就自残，把梅花镖拍进自己身体里。张翠山慌忙去救，却领了一巴掌。

自残加耳光，这就是张无忌他爹娘缘分的起点。

这个爱情故事的关键词是「自残」。

这种自残的戏码后来在蝶谷医仙胡青牛夫妇身上又演了一回：胡太太为了跟老公斗气给自己下毒，结果差点真的把自己毒死。

2.杨逍的禁室培欲

第二个爱情故事的主角是杨逍和纪晓芙。

纪晓芙被大流氓杨逍绑架监禁，结果非但没有恨杨逍，还跟他生了个女儿取名叫「杨不悔」，不后悔。

人质爱上绑匪，这是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斯德哥尔摩效应」。

这段爱情故事的关键词是「绑架+监禁」。

3.杨不悔与断手断脚的怪蜀黍

第三个爱情故事是杨不悔长大后遇上他娘的前未婚夫殷梨亭。

殷梨亭被人折断双手双脚，结果杨不悔悉心照顾，在病榻之前成就一段奇缘。

这段爱情故事的关键词是「怪蜀黍+残肢断臂」。

4.水下窒息的紫衫龙王

再来看紫衫龙王黛绮丝和银叶先生。

紫衫龙王黛绮丝是《倚天》里的第一大美女，本来算是个冰美人，似乎对男人完全不感兴趣，直到跟银叶先生在光明顶的碧水寒潭里水下闭气大战三百回合，才芳心大动。

书里是这样说的，这两人——

水中肌肤相接，竟然情不自禁，……终成冤孽。

这个爱情故事的关键词是「水下窒息」。

怎么样？《倚天屠龙记》里的S&M氛围，是不是相当浓烈呢？

四大女神

接下来就是重点了。我们来说张无忌与四位心上人之间的爱情故事。

而在张无忌周围，这股S&M的味道依旧丝毫不减。

1.被咬狂殷离

首先是张无忌的表妹殷离。

殷离小时候情窦初开时被张无忌咬了一口，手被咬得鲜血淋漓，结果竟然念念不忘了一辈子，千山万水寻觅情郎。

最后甚至变得精神恍惚，即便面对真实的成年张无忌，心中惦记着的也还是小时候那个咬了自己一口的少年。

殷离的关键词是：「你咬我啊，咬我我就追你一辈子」。

2.镣铐女仆小昭

再看小昭。

小昭遇上张无忌的时候，是个什么形象呢？

长相上，她是个波斯和中国的混血美少女；

身份上，小昭是杨不悔的丫鬟，后来又服侍张无忌的起居，所以她是个女仆；

又因为刚出场时被杨逍猜疑，所以一直戴着一副手链脚铐。

混血美少女、女仆、手链、脚铐——男同胞们是不是光听这几个词就有点把持不住了？

总结一下，小昭的关键词是：镣铐女仆。

3.「刺你一剑」周芷若

然后是重点中的重点，周芷若和赵敏。

先看周芷若。

周芷若与张无忌之间「情愫萌发」的关键点是什么呢？

是光明顶大战时周芷若刺在张无忌身上的那一剑。

光明顶大战，六大派高手都败在张无忌手中，灭绝师太一怒之下命令周芷若拿倚天剑砍了张无忌。周芷若从小听惯了师傅命令，迷迷糊糊之中条件反射地刺出一剑。

张无忌绝想不到周芷若会对自己下手，躲也没躲就给刺中了。

这一剑的后果，旁边醋意大发的宋青书总结得最好。

宋青书心里自言自语说：

她这一剑刺了之后，不论这小子死也好，活也好，再也不能从她心上抹去了。

其实对张无忌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张无忌和周芷若在这之前的几次小互动，都只能算是青年男女之间的小羞涩罢了，而在那一剑之后，他们在彼此心中算是永远留着一个位置了。

所以，周芷若的关键词是：「来嘛、来嘛，让我在你身上刺一剑」。

4.「无尽阴影」赵敏

如果说张无忌与周芷若之间的情愫起源自一次致命的物理伤害，那么张无忌爱上赵敏，就完全是因为遭受了一连串的精神攻击。

张教主，我把你六师叔的手脚都折断了哟，你愤不愤怒？
张教主，你们明教所有高手都中了我下的毒哟，你害不害怕？
张教主，我把少林寺端了，还嫁祸给你们明教哦，你窝不窝火？
张教主，我把你太师傅打成重伤了哟，你揪不揪心？
张教主，六大派高手都被我俘虏了哟，你的师伯师叔和你心上人周姑娘都包含在内哟，你着不着急？

精神攻击源源不绝，一道接着一道，我把它叫做「赵敏的五十道阴影」。

可就在这一系列连环暴击里，赵敏每释放一道阴影，张无忌对她的爱慕便深一分。

总结一下，赵敏的关键词就是：无休止的精神折磨。

张无忌的小癖好

好，现在我们可以来分析一下张无忌的小癖好了。

我们来画一个坐标：

横坐标表示属于物理系还是精神系；

纵坐标表示在S&M这个范畴下，是属于S（也就是施虐者、主人），还是属于M（也就是受虐者、服从方）。

通过前面的分析，我们发现张无忌生命中的这四位女子，正好各自占据一个象限。

被咬狂殷离是物理系M，女仆小昭是精神系M，周芷若是物理系S，赵敏是精神系S。

而一完成这个定位，张无忌的口味也就呼之欲出了。

首先，四位姑娘两个算M，两个算S。而他们在张无忌心目中的重要程度正好可以在这个维度上区分。

殷离和小昭这两位M是戏份很少的配角，张无忌对他俩的感情比对另外那两位S显然要淡得多。

他主要的情感纠葛，都在两位S身上。

所以，张无忌毫无疑问是个男M。他是很享受被女王们虐的。

那他具体喜欢哪种女王呢？

这要看张无忌是属于殷离那样的物理系M还是小昭那样的精神系M。

物理系M：

物理系M能直接从肉体疼痛里感受到性快感。这在医学上叫做「痛淫」（Algolagnia）。

研究发现，这种癖好可能跟一个叫SCN9A的基因变异有关。

这个基因变异可能会让大脑对痛苦这种神经信号做出错误解读，于是有时候痛反而就直接跟快乐相连了。

所以，很多物理系M可能都是天生的。基因里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张无忌的基因里看来是没有这个变异。否则周芷若刺他那一剑时，他就不应该那么痛苦，而应该是「好爽啊，女王，再来一剑！」才对。

精神系M：

所以，张无忌应该是一个精神系男M。

精神系M对肉体疼痛未必感兴趣，却很享受在精神上从属于一个强大的S，被S操控、调戏、蹂躏、羞辱……。

这样一看，能把「操控」、「调戏」这些戏码玩得炉火纯青的精神系女S赵敏跟张无忌可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绝配吗？

女王虐我千百遍,我仍待她如初恋。

这就是张无忌迷恋赵敏的根本原因。

精神系男M？为什么？

那么，张无忌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精神系M呢？

提起S&M虐恋，很多人都有一种认知，觉得喜欢S&M的人，肯定是小时候受过虐待，所以他们长大之后，要么是报复社会，转了180度变成虐待狂——

好多电影和文学都是这么设定的。

比如这几年红遍全球的《五十度灰》里那位霸道总裁男主，小时候被养母抓去玩S&M，被逼当M，长大之后就摇身一变，报复女性，变成了S。

要么呢，就是把自己小时候受虐待的经历合理化，爱上了那样的经历，于是长大之后继续享受被虐，成了M。

张无忌好像就挺符合这点：

小时候眼睁睁看着父母被人逼死，然后被坏人用玄冥神掌揍，被朱九真放狗咬……。孤苦无依，受尽欺凌。

但他逆来顺受，把受苦当享受，于是熬成了一个M。

好像挺合理吧？

完全不对！

「喜欢S&M的人小时候受过虐待」这种想法根本没有任何科学依据。

2008年的时候，澳大利亚一群学者对将近两万名受访者展开调查——这是我看到过的关于S&M的研究里涉及人数最多的之一，相对比较靠谱。

这个研究其中一个结论就是：一个人会不会喜欢S&M，跟童年被性虐待、被卷入非自愿性行为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相关性。

其实反倒有另外一些证据暗示，越是童年幸福的人，长大之后反而越有可能玩S&M。

李银河的《虐恋亚文化》里说：

从小遭受家庭暴力的下层阶级子弟中有虐恋倾向的较少，虐恋倾向却在幸福的中产阶级家庭里长大的人们中盛行。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觉得很好解释。

真正经历过战争的人往往都是和平主义者，反而只有那些在和平环境里养尊处优的键盘侠才会整天叫嚣踏平东京，对战争产生浪漫的幻想。

同样的道理，如果你小时候真的受过暴力的苦，那你就知道暴力的可怕，也就没有办法把暴力浪漫化。

而只有那些小时候没有真正受过暴力和权力的痛苦的人，才会沉溺于把暴力和权力性感化的S&M游戏。

所以，张无忌成为一个M，并不是因为小时候受尽欺负，恰恰相反，是因为他更小的时候生长在一个远离暴力和权力威胁的世外桃源——冰火岛上。

身边父慈母爱，连杀人狂义父谢逊那时都已收敛狂性。

张无忌的童年生活简直幸福得不得了！

也许只有这样不缺爱的孩子，长大之后才会向往更加狂放暴烈的爱。

对于张无忌来说，童年里的阳光太灿烂了，让他目眩神迷的，反而是赵敏那五十道阴影。

 （完）

文中涉及的图书与文献：

1.金庸著《倚天屠龙记》（三联版）

金庸接受采访时曾说，在自己的小说人物里，他最像张无忌。

2.痛淫

痛淫的成因见Wikipedia词条Algolagnia。

3.童年虐待与S&M关系大调查

Richters, J., De Visser, R. O., Rissel, C. E., Grulich, A. E., & Smith, A. (2008). Demographic and psychosocial features of participants in bondage and discipline,「sadomasochism」 or dominance and submission (BDSM): Data from a national survey. The journal of sexual medicine, 5(7), 1660-1668.

4.李银河著《虐恋亚文化》

王小波去世十周年那天，我在上海新天地听李银河追忆小波先生。在那场讲座里，她反复强调王小波书中那些S&M意味浓重的性描写只是出自作家的想象。

真的只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