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世界是个异托邦

前几天跟老婆一起重温了半集97版《天龙八部》（脑海里有没有开始循环萧峰BGM？）,看了一会儿就讨论起一个问题：为什么TVB的金庸剧怎么看都比后来的大陆版好看呢？哪怕是后来大陆拍的金庸剧巅峰——张纪中版《天龙八部》，跟97版相比，也要逊色很多。

节奏可能是个大问题。97版《天龙八部》（包括TVB一堆武侠剧）的节奏感都能把后来的大陆版按在地上摩擦：你想想97版《天龙》的萧峰BGM，再想想张纪中《笑傲江湖》里李亚鹏慢镜头的“破——剑——式——”。

但这似乎还不是主要原因，更关键的，是大陆版金庸剧总是少了一点「武侠味儿」。胡军演的萧峰演技再好，我也总觉得那是梁山好汉，黄日华演的那才是真·萧峰（胡军打降龙十八掌时BGM如果是“大河向东流”可能会很和谐）。

那TVB金庸剧里的那股「武侠味儿」，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应该有各种解读的角度。

我想到的解释是：TVB的金庸剧里，从台词到说话的腔调，从服装到布景，从演员的神态到打斗的方式，全都跟真实的古代世界“处处有关联，却又处处不相同”——而这正符合观众心目中对武侠世界的期待。

法国大哲学家福柯曾经提出过一个很有趣的概念“异托邦”（ heterotopia），我觉得可以借用这个概念来概括上述观点——在观众心目中，武侠世界应该是个异托邦，而TVB的金庸剧恰恰营造除了一个异托邦。

大家很熟悉乌托邦（utopia）这个词，其实还有一个相关的词叫敌托邦（dystopia）。美国学者沃尔特·拉塞尔·米德（Walter Russell Mead）有一段话最简洁地道出这三个“ 邦”的含义与区别：

“ Utopia is a place where everything is good; dystopia is a place where everything is bad; heterotopia is where things are different.”

“在乌托邦里，一切都很美好；在敌托邦里，一切都很糟糕；而在异托邦里，一切都与你知道的不一样。”

异托邦本来是一个空间概念。而现实中最典型的异托邦，恰好就是香港。西方人到香港，会感觉一切都很似曾相识，同时一切又都很陌生；大陆人到香港，也感觉一切都很熟悉，但一切又都很陌生。

而武侠世界，也应该是这样一个让人既熟悉又陌生的异托邦。

武侠一直被认为是一种成人童话，浪漫的想象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面向，但同时，武侠小说又根植于历史，在这个面向上，它又有非常写实的根基。而武侠世界必须在一个单一的世界观内统合浪漫与写实这两个矛盾的特质。

所以，只有“处处似曾相识，但又处处不同于真实”，才可以恰如其分地展现出浪漫与真实之间那个微妙的平衡点。太真实就成了水浒（大陆金庸剧），太不真实就成了玄幻，只有中间的那个平衡点，才是武侠。

武侠里的一切，应该给人这种感觉：你一看一听就感觉它跟中国古代历史联系在一起，但同时，它一定要与真实的历史世界拉开一点距离。一切似乎都很熟悉，但一切又都很陌生——这正是异托邦给人的感受。

而TVB的金庸剧，恰恰能给我们这种感受。就拿念台词的方式来说，TVB金庸剧里，几乎所有演员念台词的腔调其实都有一点装腔作势的味道，这种味道放到现代剧里，可能就成了TVB式的陈词滥调（“有钱真的能为所欲”那种），放在历史正剧里，也是一种不自然，但放在金庸剧里就恰恰好——它离现实一步之遥，既熟悉又陌生，这让观众一面相信那是中国古人在说话，一面又同时相信他们身处的那个世界并不真实。浪漫和写实，齐活了。

所谓的武侠味儿，无非就是这样一种熟悉的陌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