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因为要做某体检,经历了人生第一次全麻。
一闭眼,一睁眼,半个小时就过去了。全无时间流逝感,挺好玩的。
关于麻醉,有一个很让人困惑的问题是:
现在临床上使用的麻醉药不下几十种——一氧化二氮、乙醚、七氟醚、氙等等等等——这些麻醉药的分子结构和化学活性相差极大。
而我们知道,麻醉药能起到麻醉效果,是因为它们阻断了神经信号的传递。
而我们又知道,教科书上说,神经信号是一种电信号。
而我们又又知道,神经细胞的放电是靠细胞中的某一类蛋白负责的化学反应(开启闭合细胞膜上的钠钾离子通道)而达到的。
——那这就奇怪了。很难相信,这么多分子结构迥异的麻醉药都是通过与细胞中同一类蛋白结合,来产生麻醉效果的。
这当然不是我自己发现的悖论。事实上,这个奇怪的事实早就被一些神经科学家注意到了。而物理学家托马斯·亨伯格为这个悖论提出了一个极具争议的假说:
神经信号根本就不是电信号,而是一种机械波!
如果这个假说被证实,那么所有生理学、神经科学、医学的教科书全部都要重写!
《环球科学》2018年5月号上的“神经信号是机械波?”这篇封面文章对托马斯·亨伯格的研究做了详细报道,这是我去年读《环球科学》 读到的最开脑洞的文章之一。
在亨伯格看来,神经细胞之间通过类似于声波的机械脉冲通信,而电脉冲只是这个过程的副产品。
所谓机械波,换成大白话就是,神经细胞“一个挤压一个”,通过把微小变化的物理压力传递下去而传播信号的。也就是说,神经不像是cpu里的半导体开关,而更像是弹簧啊!
乍一听很无厘头吧?
但是,请看下面对文章中一些关键知识点的摘录和转述,好像还挺有说服力的——
现在教科书里关于神经信号如何产生的模型是这样的:
“神经纤维就像是一些比头发丝还细的管子。管壁由油性的细胞膜组成。细胞膜内外充满了带电的钠离子和钾离子。20世纪50年代前后,研究者掌握了将电极刺入神经细胞内的技术,可以测量细胞膜内外的电位差。他们发现,当信号沿神经传导经过电极时,膜电位会在几毫秒内发生急剧变化。1952年,两位英国科学家艾伦·霍奇金(Alan Hodgkin)和安德鲁·赫胥黎(Andrew Huxley)发现,脉冲出现时,钠离子从细胞膜外涌入细胞膜内;然后,钾离子又从细胞膜内涌向细胞膜外,使膜电位恢复正常。他们提出的Hodgkin-Huxley模型成为了现代神经科学的奠基石。”
“不过仍有一些科学家在寻找与模型不一致的实验现象,……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的神经生物学家田崎一二(Ichiji Tasaki)就是其中之一。他在1979年做了一个挑战传统的实验,解剖螃蟹的腿,将一束神经暴露在外,然后利用显微镜小心翼翼地在上面放置一小块反光的铂片,接着用一束激光照射铂片。通过测量激光的反射角度,他能检测到当电刺激通过时,神经束的宽度是否会发生微小改变。他和他当时的博士后研究员岩佐邦彦(Kunihiko Iwasa)进行了上百次测量。一周后,数据清晰地表明,当电脉冲通过神经时,神经束会略微变宽再变窄,整个过程仅仅数毫秒。”
“虽然形变幅度很小,细胞膜表面只会上升约7纳米。但这个现象和通过的神经信号完美一致,证实了田崎多年来的猜测:霍奇金和赫胥黎是错的。
在更早的20世纪40年代,研究者就注意到,当电信号通过神经纤维时,半透明的细胞会突然变得更不透明。1968年,田崎和另一个研究组发现的证据显示,脉冲处的细胞膜分子会改变排列结构,当脉冲通过后,这些分子又会恢复原来的构型。”
“另一个疑点是关于热量的。研究者通常认为电脉冲会导致发热,就像所有的电流一样。可是好几个研究组发现的事实却很奇怪。当脉冲通过神经时,神经纤维的温度会上升1℃的百万分之几,然而脉冲通过后温度又会迅速下降。看起来热量并没有消散掉,而是大部分被神经重新吸收了,整个过程同样持续数毫秒。”
“田崎认为,瞬时的形变、分子排列的重组、热量的迅速流动都指向一个惊人的结论:神经信号远不只是一个电信号,它同样也是一个机械信号。”
“亨伯格从上世纪90年代末开始做自己的实验,通过压缩人造细胞膜,研究它们对机械冲击波的响应。他的研究得到了一些重要发现:组成细胞膜的油性脂质分子通常情况下可以流动,有着随机的朝向,但很容易发生相变(物质从一种相转变为另一种相的过程)。只要轻轻挤压细胞膜,脂质分子就会立即凝聚成高度有序的液晶状态。”
“亨伯格根据这些实验推断,神经脉冲是沿着神经细胞膜传播的机械冲击波。冲击波传播时把液态的细胞膜分子挤压成液晶,在相变过程中释放出一点热量,就像水结成冰一样。然后,当冲击波通过后,细胞膜会再次变回液态,并吸收热量,整个过程耗时数毫秒。短暂的相变过程使得细胞膜稍稍变宽,正如田崎和岩佐用激光照射铂片时观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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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机械波假说怎么解释麻醉悖论呢?
亨伯格认为“麻醉剂是浸入到神经纤维外表的脂质细胞膜中,改变其机械属性,使它们变得太软而不能传导机械波,从而实现麻醉效果的。就像吉他的弦太松,就无法弹奏一样。”
“对人造细胞膜做的实验支持这种猜想。亨伯格发现,把细胞膜浸在麻醉剂中,细胞膜会无法进入液晶态。原因是麻醉剂降低了细胞膜发生相变的临界温度(同时提高了临界压力),和盐或糖会降低水的冰点原理相同。”
“亨伯格认为,当细胞膜无法产生相变时,机械波就不能沿神经纤维传导,这才是麻醉剂使神经失活的真正原因。”
“他还预测,用一些手段能够克服该效应。……医生给自愿者手臂施加电刺激,这可以增加细胞膜的压力使其固化。试验显示,电刺激确实可以抵消麻醉效果。”
“假如用电流给细胞膜施压能够抵消麻醉,那么直接施以机械压力应该也能产生同样的效果。早在1942年,生物学家就已经做到了这点。他们使用了两种不同的麻醉剂,乙醇和氨基甲酸乙酯,把蝌蚪麻醉到无法游泳的程度。然后科学家把蝌蚪放入高压室,把压力增加到大气压的136倍。麻醉效果竟然消失了:蝌蚪开始继续游泳。当压力降低后,蝌蚪再次失去运动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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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作为一个超级非主流的假说,亨伯格的机械波理论目前备受质疑。比如:“要知道,科学家已经发现了数百种离子通道蛋白,还知道药物可以选择性调节离子流,而且还能改造这些蛋白对应的基因从而控制神经细胞放电。“他们居然对这么多生物证据视而不见,”研究了30年离子通道蛋白的莫里斯这样说道。”
不论最后结果如何,我觉得神经信号可能是机械波这个假设,就算只是当做脑洞来看,那也是相当有趣啊。
参考文献:
“神经信号是机械波?”《环球科学》2018年5月号
说明
- 这个“心理学新知小课”系列的文章是当年配合《魏知超:心理学新知课》相关内容而写的科普/杂谈小短文,在已关闭的平台“饭团”上发表,原文链接已不存在。